第三十五章 彼此 (1/1)

凌晨时分，水麟醒过来。

他躺在亚棉大床上，整个身子缩在被窝里，不用移动就能感受床边另一个人的呼吸声与温暖。水麟在黑暗中悄悄睁眼，目光所及是一个男人的胸膛，那个人的腰腹被绷带紧缠，粗壮有力的手放在自己发梢边，谨慎而小心翼翼。

即使跟玄飘同睡也不会转过身的水麟，第一次感受自己竟然本能地靠近残戈，彷佛在取暖那般。

他爬坐起来，桌边的小窗有月光透进，光线没有映射到床头，却能透过希微光芒瞥见残戈安稳入眠的脸。

那双美丽的、如狼鹰般锐利的野性黄色眼瞳，此刻被覆于眼皮之下。

残戈是威族人，俊俏的脸没有琉璃泉人精致，五官也不立体，但眉宇间的狠厉、刚硬的线条却也有独特的美感。水麟侧着身子，手指抚过残戈的脸，那是被风吹雨淋、在无数夜里不得安眠的皮肤，有些坑坑疤疤，和自己细皮嫩肉大相径庭。手指往下勾到下巴，刚刮过的些许胡渣不刺手，有点硬，摩挲时有点痒。

水麟没提出换房间的想法，他既已知道残戈的心意，就不想辜负对方。

因为在一起之类的未来，其实没什么不好，只要残戈高兴、大家乐见，水麟就没有意见，也不想站在什么立场抗争。

但这确实有点不负责任，因为水麟不理解残戈对自己的那份感情，到底包含多少外在的美、过去的影子……他还有领导任沙的责任要扛、照顾怜湖的义务要背，他已经累得够呛，无心为自己思考，也无心去管残戈替自己想了多少，又是怎么做到理解他未说出口的内心话。

这个男人，从小到大一直陪着自己，他们见证了彼此的成长，即使在最关键的时刻无法陪伴对方，但残戈终究还是回来陪自己走上最艰辛的路。水麟害怕久弓再次偷袭，从画河郡到边境市他绝口不提久弓，而残戈虽然也没提起，水麟却可以感觉到对方的紧绷。

残戈不治身上的伤，也许，是希望疼痛能随时提醒自己身处危险之中。

纤纤玉手扫过残戈的睫毛，残戈似乎感受到一点异样，眼皮眨了几下，但到底还是没醒来。

“睡成这个样子，还说要保护我。”水麟莞尔，手沿着轮廓挪到耳旁，指尖细细描绘残戈的耳廓，触感比碰睫毛还踏实。

心头没来由地隐隐抽痛，眼睁睁看着对方将自己应负的责任扛去，水麟很不适应，也不乐意。

那些痛苦、那些仇恨跟那些责任，自己扛着就够了。

“谢谢你。”水麟情不自禁吐露心声，夜半无人清醒时，他的话语听着才有力量，可他不愿残戈听见，因为他知道，残戈不会接受。

残戈不会接受水麟心疼自己、保护自己、顾及自己，他们相识多年，彼此之间从来不言谢。但残戈是如此，水麟也是如此，他同样不会接受残戈的心疼、残戈的保护和关心。

他们都在拚命把对方担下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扛，水麟不晓得这是怎样的心态，可那都是应该的、理所当然的──他们都希望对方无忧无虑继续快乐生活。

痛，自己承受就好。

水麟收手，平复情绪后才躺回被窝，只是这次，他离残戈近了点，近得像是依偎在对方怀里，一如昨天的睡姿。

夜里湿气重、气温低，他需要一点温暖，也需要一点安慰，好让他明天能再次面无表情，鼓起勇气面对困境。

“晚安。”

直到水麟的气息稳定下来，残戈才缓缓睁眼。

那双狼鹰般的黄色眼瞳没有一丝锋芒，他皱着眉忍了又忍，眼眶还是浮起层层水雾。

残戈的手伸向水麟将对方按进自己怀里，感受怀中人儿轻浅的呼吸。

泪水爬过鼻梁时没有声音。

他低下头，在金色发梢处落下一个带着余温的吻。